Friday, February 25, 2011

校霸

住在东京的Miharu San (美春小姐)提起当年她的孩子的学习生涯,最要命的是每三五天就必须到学校向老师和家长道歉。

美春孩子比常人高大肥胖,照理是不应该被校霸欺负的,可就是在家里受到过度保护,一离开家就不晓得怎么保护自己,只有啼哭的分儿。有一天,美春的先生异常愤怒,扼着孩子的喉咙:“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别人推你你就以加倍的力道去推回他,别人打你你就以加倍的力道打回他;二是你哭哭啼啼回来,让我再揍你一顿!”

结果美春孩子选择以牙还牙,以暴制暴,这就是美春往学校跑的原因,直到孩子读完初中为止。当然美春夫妇俩也就此家教争吵多次,美春的先生总是得意洋洋地说至少现在儿子终于有个男人样,没人敢再欺负他。

美春认为校园恶霸是日本教育的失败,我倒觉得这是世界性的问题,无处不在,有些通过暴力,有些通过心理恐吓,有些通过金钱政治,林林总总,只是形式不同。校园恶霸或许会随着成长期而变化,可以变好也可以变坏。

(Miharu San 与嘉媛,2010)

与日本一海之隔的台湾,民主自由下缔造出另一类生态扭曲的校园怪现象。学校本是学习知识、学习做人的最好场所,却变成甚至对老师施暴的地方。对于校园暴力现象,老师束手无策,不愿管,不敢管,害怕管。

曾经跟儿子的学校的Ops Manager谈起校霸的问题,他以退休警长的身份来剖析,认为新加坡校园只有零星的游离分子,希望通过某些渠道引人留意到他们的存在,实际上不成气候。未几,少年党带刀杀人,私会党暗语死灰复燃,令“有关当局”头痛了好一阵子。至于凌虐他人还上传网络,多管齐下置受害者于死地的扭曲现象,别人有我们也有。

儿子完成四年中学教育,说校园是社会的缩影,校霸是存在的,学会跟他们并存,河水不犯井水,彼次拥有自己一片天空或许是折衷的方法。他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安然度过四年。

油然想起十年前儿子念小一,身材瘦小,成为班上同学欺负的对象。有一回他忍无可忍,随手抓起一把木尺还手,刺伤对方。傍晚去学校接儿子回家,班主任Mr Lim略微提起打架的事,说一切等明天再说。当晚我狠狠地训了儿子一顿,义正词严说送他去学校是要学知识,懂道理,不是学打架伤人。

隔天傍晚Mr Lim说对方的母亲拖着孩子来兴师问罪,Mr Lim把我的孩子拉出来,说他这么瘦小,先天性营养不良,你的孩子这么神高马大,你说是谁欺负谁了?那位母亲哑口无言。

当时Mr Lim语重声长地对我说,我的孩子的反应是正确的,我不应该责怪他,他其实是在学习如何在强势包围下保护自己,这种生存的本能以后一生受用无穷。这一番话使我对前一晚的反应添了几分内疚。

把时间挪前到我的校园时代,形势似乎一样复杂,相约在校外谈判,拳来脚往似乎是等闲事。记大过、在周会时当众挨鞭、驱逐出校、家长哭着哀求校长网开一面等大事记都发生过,也不晓得当年我们如何学会保护自己,发挥共拥一片蓝天的本能。

Friday, February 18, 2011

铁轨转辙器

新加坡的火车轨两旁属于鲜有的绿色廊道,随着KTM火车总站移至Woodlands, 这段阴差阳错下被保留下来的绿色廊道,很快的便会被钢骨森林所取代。

Bukit Timah火车站有多条铁轨,火车转换跑道,靠的就是铁轨上的转辙器。转辙器是一种机械装置,静静躺在碎石上,毫不显眼,火车是否能够成功接轨或越轨,靠的偏偏就是它。

(Bukit Timah火车站)

(转辙器)

2002年5月10日,一列途经英国伦敦郊区城镇波特斯巴(Potters Bar)的列车在进站之前,因为转辙器故障松脱而出轨翻覆,造成车上六名乘客与一名路人死亡。

进站之前列车的时速高达97英里(约156公里/小时),当列车高速行经位于车站南端编号2182A、用来将列车自快速路线导引至慢速路线的转辙器时,控制转辙器横向移动的横梁上的固定螺帽脱落而接轨不成功,酿成惨祸。

(Potters Bar, train crashed. 2002)

在事故发生当时,香港凤凰卫视的台湾籍新闻女主播刘海若与她的两名好友,TVBS新闻记者巫佳静与前中视新闻记者林家欣,也同样都在出事的车厢中。当时刘海若与巫佳静是为要与刚自伦敦城市大学(City University, London)拿到硕士学位的林家欣相聚,因此相约休假前往英国并一同出游,却不幸碰上意外。林家欣在事故当场身亡,而巫佳静则在送医之后不治,刘海若则因严重的脑部创伤被紧急送往皇家自由医院(Royal Free Hospital)急救,并曾一度被宣告脑死。刘海若在病况稍微缓和后在2002年6月7日被转送至北京宣武医院接受治疗,并在昏迷两个月后苏醒,被视为是一项奇迹。

事件发生后英国健康安全局(Health and Safety Executive,HSE)立刻介入调查事故原因,并发现列车的脱轨起因于转辙器上固定第二、第三横杆的螺帽松落,车辆高速通过时所引起的剧烈震动导致单独受力的第一横杆不稳而出事。调查也发现这是维修工程外包的高风险后遗症。

Bukit Timah火车站的转辙器是如何操纵的呢?靠的就是月台上的操纵杆(Control Lever),这么多操纵杆,到底该拉那一根?一个不经意的人为疏忽,就可以酿成人命伤亡,所以不要低估一颗螺帽,更不要低估尽忠职守的操作员。

给于他们应有的尊重,他们也一样会尊重你的生命。

(操纵杆)

Friday, February 11, 2011

阿嫲的木枕头

小时候看着阿嫲睡午觉,她侧卧在窗下的地板上,手上的葵扇轻轻摇晃。看样子阿嫲是真的睡着了,只是拿着葵扇的手惯性的跟着既定的旋律,像个上满发条的钟摆,永不休止。

除了手上的葵扇轻轻摇动,一切都似乎是静止的。有时候会有害怕失去阿嫲的感觉,于是轻轻叫声阿嫲,没有反应;拔下一根头发,往阿嫲的鼻孔送去,阿嫲微微转个身子,我也轻轻吐了一口气。

我们睡觉枕的是棉花枕头,每半年枕头睡扁了,阿嫲便为我们的枕头添加新棉花。棉花轻飘飘,满屋子飞舞,呼吸起来可一点也不好受。添了棉花的枕头坚挺实在,枕着爱心枕头,梦特别香甜。

阿嫲睡的可不是棉花枕头,也不是当时开始流行的海绵枕头,她睡的是木枕头。木枕头硬邦邦的,怎么都不比我们的棉花枕头舒服。我好奇而又抓捏地叫阿嫲把破旧的木枕头给换掉吧!阿嫲执意不肯,说什么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己的狗窝;同样的道理,睡惯了凉快易抹、携带方便的木枕头,带有热气的棉花枕头怎么都比不上木枕头舒服。

(漆皮已经半脱落的木枕头)

现在回想起来,隔壁房劳碌一辈子,已经退休的妈姐们头下枕的也是木枕头,父亲常带我去牛车水探望环姑和她的同室姐妹,她们头下枕的也是木枕头。

http://navalants.blogspot.com/2011/02/1949.html

木枕头是属于她们那一代人的,木枕头所涵盖的不止是一个枕头那么简单,也许每个晚上脑子里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都抖落在木枕头内,破旧的木枕头埋藏着许多不同层次的回忆。失去了木枕头,才是最大的憾事!

见过阿嫲睡棉花枕头,那是在四排埔大钟楼下(前中央医院Bowyer Block)的病房,吊扇在天花板上咿咿呀呀。阿嫲的棉花枕头旁有张小桌子,桌上是父亲为阿嫲入院买的印着牡丹的热水壶,还有一盒Jacob & Co. 无糖苏打饼。

(这类热水壶已是古董了)

(当年探病离不开一盒苏打饼)

(Bowyer Block,SGH的地标,1926年落成)

阿嫲似乎真的睡不惯棉花枕头,未几便往生了。父亲打开阿嫲从唐山带来的旧皮箱,皮箱内有几套阿嫲从来不舍得套在身上的新衣服,其中一套给阿嫲打扮得美美上路,其余的和木枕头一起火化。从故乡到异乡的路很长,现在从异乡回返故乡的路不晓得是否一样漫长。所谓故乡和异乡,似乎是时空大挪移,没有异乡,何来故乡?

很想把阿嫲的木枕头从烈火中抢回来,道士却说必须火化才能够把遗物交回给原主。然后...木枕头冒出鲜艳的火花,燃烧的是蕴藏在木枕头内不为人知的秘密。就这样眼看着木枕头跟其他陪葬品一起溶化…。

多年以后,孩子也曾经偷偷看着我睡午觉,也曾经以为我没有鼻息而轻拍着我的肩膀,把我从遥远的梦境唤回现实中来。我是幸运的,不需要为故乡和异乡而苦恼,可以更踏实地寻梦。时过境迁,我的梦跟阿嫲的梦肯定不一样,至少我的梦里没有遗忘在记忆中的木枕头。

Friday, February 04, 2011

从1949延伸......(二十三)泰麟之广合源街

农历新年前几天,偷得浮生半日闲,乘着地铁来到牛车水地铁站。有位阿婆问几位聚集在一起的年轻人,广合源街该走那个出口。年轻人互相张望,似乎都束手无策。是听不懂阿婆的广东话,还是听不懂阿婆所说的广合源街?

在这个年轻人的世界,也有轮到我这个半百的老头子英雄救美的时候。阿婆跟着我沿着地下道,乘着电楼梯,来到宝塔街(Pagoda Street),除了惊叹广合源街今时不同往日外,免不了千多谢万多谢。举手之劳没什么好谢,跟当年那群在广合源街走过历史的有情有义的小人物,我还差得远呢!何况再不济,我也曾在这个地方混了最年轻的二十年岁月,别说大路,即使是横街窄道依旧影响良深。

新加坡地图上并没有广合源街这条路名,难免年轻人新移民都对这个地方感到陌生。广合源街是宝塔街的俗名,百余年前这条街是猪仔馆的集中地,其中规模较大的猪仔馆是37号的“广合源”,广合源街由此传开。目前,37号小屋可能也是东南亚仅存的曾经用作猪仔馆的屋子。

(广合源街)

“猪仔” 是“契约华工” 的俗称,是指被迫同西方殖民及其代理人签订卖身契约的中国人。鸦片战争前后,殖民主义者需要大批廉价劳工开发南洋,而美国、加拿大、澳洲等国家也需要廉价劳工开矿和修筑铁路。当时清朝政治不修,国弱民贫,东南沿海各地贫民难得温饱,纷纷往外找寻出路。广东濒临大海,毗邻港澳,出洋方便,殖民者就在港澳设立不少“招工馆”(猪仔馆),打出“金山满地黄金”、“要发财去金山”等富有诱惑性的口号,使那些为了糊口,迫不及待的贫民上当受骗。

(清朝,繁忙的广东码头)

“猪仔契约”的内容包括应募地点、工作性质、工价、每日工作时间、契约年限、预约工资等等,老实而又头脑简单的贫民就在契约上盖上手印。可是,因为契约是英文写成,契约上是否这样写,猪仔华工是不清楚的。实际上雇主也不履行契约,契约等于废纸。

我对广合源街的印象从1960年代展开。每个星期我都会跟着父亲在大坡二马路(新桥路)的泰山药行拐个左弯,去9号能新洋服店看大人打麻将。多年以后才知道泰山药行的老板是博物馆的义工家明的姐夫,早知道当年年纪小小便该先串个门,或许日后买中药有些特惠。能新洋服店也租个小地方给夜市小贩存货。黄昏时分,夜市小贩进入店内把鞋子搬到街边摆卖,十点过后陆续收摊,夜凉如水,一晚就这样过去了。更忙碌的是农历新年前,24小时人山人海,广合源街成为不夜天。

(新年前的广合源街,c.1970)

夜市打烊后,洋服店跟着关门,这关门可不是简简单单把门一掩就可了事,而是一片一片木板像积木般拼上去,最后把两条横樑当着门辁内锁,才告了事。

(关门就像LEGO,一片片木板拼凑上去)

当时的广合源街是洋服专卖街,共有18家男装洋服店,裁剪生涯养活了许多户家庭。随着成衣业逐渐发达,传统洋服店渐渐被淘汰,所剩的裁剪师傅已不多。

(广合源街的洋服店,c.1980)

广合源街也是赌的天堂,除了门面洋服店,后面开台让朋友们在周末新年小赌外,也有一些在二楼三楼搞聚赌的地下赌档。洋服店后小赌怡情,地下赌档则兼做大耳窿交易,多少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现实悲剧就从发新年财这一刻开始!

(典型的洋服店格局)

每个月发薪那几天,父亲都会带着我到能新洋服店斜对面咖啡店三楼拜访大姑妈,大年初一也必定给大姑妈拜早年。父亲称大姑妈为“环姑”,环姑年轻时当妈姐,梳起不嫁,年老时靠着积蓄过晚年。当时一层楼由木板间隔出好多房间,因为有些积蓄,环姑租的是“头房”,有窗户也有阳光。走到头房,当然必须先穿越过比邻厨房厕所的尾房和中间阴暗的散仔房,跼促霉涩兼而有之,散发出浓烈的讨生活的味道。

(环姑的家)

(典型的头房格局)

(典型的中间房,两人一张大床,除了拉之外都在其中)

我们一家子跟环姑有什么渊源呢?地缘吧!泰麟说。当年1949只身来南洋,还多得当妈姐的环姑照应,每个星期都上她的老板家躲在厨房喝老汤,一碗汤水一碗情,汤喝多了,什么恩惠也算不清了。祖母死后,环姑更俨然像个母亲,两人说着悦耳但我完全听不懂的家乡话,偶尔讲几句白话,大概是叫泰麟要多积善缘之类的话。

1980年代中国对外开放,环姑决定放弃新加坡的一切,回去熟悉的家乡度过余生。离别之情总是聚散两依依。环姑和泰麟两人互相珍重祝福,约好日后回乡再见。

(重新打造后的广合源街,乡土味不再。2011)

日后回乡再见的是墓碑。回乡八个月后,环姑因水土不服而往生了,留下的是熟悉的经常哼在嘴边的歌谣:人到中年万事休,算来几乎水东流;谁人识得天机透,人老焉能再回头?